中医作为一门科学的悲哀前景 http://user.qzone.qq.com/908961321/blog/1415007582
2014年11月1日到2日两天时间里,我到杭州参加了浙江大学举办的“《经济解释》研讨会”。按以往的惯例,我参加了会议之后都会写个人观感,这次也不例外。这“纪要”的题目以“我的”开头,是因为要强调只谈与我有关的内容,并不是全面地记录整个会议的情况。 虽然关于中医是一门科学的观点在上述的解读文章的最后一段已经提出,但其后我还有更多的思想发展,是那最后一段没能涵盖的,在会议发言中我补充了这些思想发展,不过限于时间只有10分钟,来不及细致地展开论述,因此要再写本文来讲得更充分。 在发言中我提到,张五常教授的这篇《经济学的哲学性》的文章,其意义之重大甚至已经超出了经济学的范畴本身,而是站到所有科学的高度上来看待“什么是科学”的问题,而它的回答是指出了一条与自然科学大不一样、但足可并驾齐驱的道路,那就是以非真实性的公理为基础、通过观察事实来反推构建理论、调整修改理论的研究方式。虽然细想下来,这其实就是俗称的“归纳法”,但教授并不是基于抽象的逻辑思考来得出这个结论,而是通过切实地研究经济学(工作包括清理经济学中的错误——或者是非科学、或者是被事实证伪,以及提出几乎是全新的、经得起事实验证的概念与理论)来得出这个结论。因此,这个结论本身就是经得起事实验证的科学而正确的结论。 从教授这篇文章引申开去,我们有了一个高屋建瓴、俯瞰众生的高度来审视整个科学界中各个门类学科的发展情况。由于一门学科的发展要通得过逻辑的证明与事实的验证,凡是能成为整个学科根基的基本假设或公理,都是久经考验的,要改变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例如我们难以想象在社会科学的范畴之内,能有别的基本假设可以与经济学的“自私”假设相抗衡,实在是“自私”假设无比强大,将所有其它可能与之竞争的对手都淘汰出局了!——由此不禁再次深深地感受到亚当·斯密的伟大,可不仅仅是因为他独力开创了经济学这么一个全新的学科,更是因为他一上来就已经为经济学找到了如此强大可靠的基本假设,使得经济学在发展过程中虽然无可避免地充满了错误与歧途,但因为有着这个稳固坚牢的基础,才有了不断自我修正、发展壮大的可能,甚至大有一统社会科学的天下之巨大能量。事实上,我在写《经济学讲义》的第三讲时蓦然回首历史,才猛地发现在如此漫长而浩瀚的人类思想史上,只有几何学曾经出现过通过改变学科的基本假设而成功地另起炉灶、发展出与原学科并驾齐驱、不落下风的新领域,那就是非欧几何。 然而,在不断深入地思考教授的《经济学的哲学性》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中医这个学科,其发展历程之神奇远远胜过非欧几何在欧氏几何看起来已经一统江山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另辟天地”的历史。因为,毕竟非欧几何只是改变了欧氏几何中的“平行公理”,其余四大公理它还是与欧氏几何共用的。这使得这两套几何体系虽然各有各天地,但最终仍能统一于“绝对几何”的大旗之下。更不用说,几何是数学,而数学是逻辑,严格来说不是科学(这里指狭义的科学,即广义的科学下的实证科学。因为有这么一种说法:数学是形式科学。顾名思义,它不做事实验证)。也就是说,纯粹靠逻辑推理而搞出两个体系,比起(实证)科学要搞出两个体系是要容易多了,因为它只需过逻辑证明的关,不需要过事实验证的关,是少了一半的难度的(其实可能不止一半,逻辑证明与事实验证不见得是同等难度)。 西医与中医,就是在完全不同的基本假设或公理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毫不相关的两套科学体系,却用来解释同样的现象(与人体有关的现象),解决同样的问题(治病疗伤),如此“殊途同归”、“两条大路通罗马”,在人类的思想史上肯定是绝无仅有的情况。 在发言的时候我来不及澄清的一点,是很多人认为中医不过是传统医学或自然医学的一种。因为在现代西医发展起来之前,世界各国都有治病救人的需要,都各自发展出自己的医疗方法。如果说中国自己发展出来的中医是科学,那西藏的藏医等也在现代西医普及之前承担了治病救人的职能,它们也算科学吗?产生如此误会的人,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明白什么是科学,也就没有辨明科学与经验积累之间的区别。科学不仅仅是事实(经验)的积累,而是需要有一整套体系去整合来自于经验的事实,然后凭借体系的逻辑性去对未知的事实进行认识与推断。所以,科学需要基本假设或公理作为前提,还需要逻辑推理的过程,而不仅仅要在最后经受事实验证的考验。世界各国的古代医学或自然医学,以我的理解,都没有足够完整的理论体系可言,无法通过逻辑推理来将人类的认识世界与解决问题的能力扩展到未知领域。但中医与这些古代医学或自然医学不同之处,是它有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以“炁”为基本假设,以阴阳五行学说为理论框架,植根于“易经”这中国哲学的源头之中。
(PS:读者“那她他”读书时的专业与医学有关(但不是中医),他在Q那边谈了一些他对中医理论的了解,其中有一段与我这里说的有关,值得在此贴出来:中医的理论体系是怎么架构起来的。主流说法是来源于对实践的总结,我认为这个说法有点扯,至少是不全面的。没有理论指导,光靠实践试错,是很盲目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神农尝百草,总结了那么多药的药性和归经,你说这个没有理论指导怎么可能!经络的发现,你总不能说有个人每个穴位都被木头刺穿然后发现有疗病功效吧!真要这样,这人估计没等发现穴位治病的妙用,就已经死了不下100次了。所以,中医和中药的发展,必然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和方法的。) 但中医与西医大不相同之处,正在于它的理论体系高度抽象,近乎于不真实(说“近乎”,不说“完全”,是因为像经络这些东西已经能证明是事实),但它所研究的对象却位列自然科学之内,与其它自然科学显得格格不入。但有了张五常教授这篇《经济学的哲学性》的分析之后,我们就能明白:所谓科学,并不只有自然科学那一条极其“唯物”的研究通道,以不真实的假设(近于“唯心”或精神、心理因素)为起点的研究路径,也是走得通的。经济学作为社会科学的代表,已经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只是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的社会属性,与自然科学都是研究物或人的自然属性不同,与自然科学走不同的路子不会太过受人质疑——虽然外行质疑经济学不是科学的声音远远多于对其它自然科学的学科。更不要说,中医之外还有西医这个明显与自然科学的研究路径“亲和”得多的“竞争对手”的存在,则中医受到自然科学的“排挤”而被目为“非科学”就很好理解了。 幸好的是,科学再怎么讲究理论体系、逻辑推理,它依然脱离不了事实验证——虽然与经验积累零碎事实有着本质的区别。中医走着与以经济学为代表的社会科学一样的道路,研究的却是自然科学领域之内的对象,这种奇异的“错位”使它吃尽了被误解为非科学的苦头,但事实验证强有力地支持着它在思想市场的竞争中始终屹立不倒。 在发言后的当天晚上,我与一群朋友到西湖边上喝酒聊天,其后坐的士回酒店的路上谈起我在白天时分的发言,一位朋友以其亲身经历罗列了大量事实支持我对“中医是一门走着性质类似于经济学(社会科学)路线的自然科学”的判断。开车的的士司机在旁边听到了,也忍不住插口进来,说他也相信中医。是的,中医在民众心目中是普遍得到强力支持的,因为“事实胜于雄辩”。 反中医者总是说中医治好病是个案,但那朋友说她自从认识了一个有“神医”之称的老中医之后,她的所有病都是那老中医开几副中药就治好,她的朋友告诉她那老中医给他们治好病的事情也不胜枚举,何“个案”之有?更重要的是,这位朋友不是盲信之人,每次那老中医给她治病,她都会问“为什么”,道理说得通她才接受治疗的,所以都并不是糊里糊涂地治好(即不可能是因为碰运气)。例如她刚生下小孩时患了脚气病,这在西医上是非常难以根治的疾病,很容易复发,因为真菌总是灭之不尽、春风吹又生。她又不想吃药,怕药物的副作用进入奶水,会影响到她以母乳喂养的婴儿。于是她求助于这老中医,并提出了她不要吃任何药物的要求。结果那中医只给她开了个中药方子,但不是内服,而是煲水泡脚。她的脚气病不但霍然而愈,而且现在小孩都长到6岁了,还没复发过一次。她问那老中医是什么原理,老中医说:为什么真菌找你不找我呢?是因为你的体质是如此这般(这里是一些中医的气血虚实之类的术语),就是吸引真菌的。要治这个病,就要改变你的体质,使得它变成不再吸引真菌,自然就能根除。这使我理解到中医与西医治这个病的根本不同的所在:西医是不断地杀真菌,所以真菌又回来时就引起复发;但中医是判断病因在于人体的状况有如磁铁,导致有如铁屑的真菌不断地被吸引而来,所以不管你怎样不断地除铁、除铁、除铁……都是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只有将人体改成不是磁铁的性质,才能断绝铁屑吸附而来的状况。事实上,那位朋友引述那老中医的观点,认为“皮肤病”是中医最能证明其优越性在某些方面胜过西医的最佳门类,因为据说西医对于皮肤病的治疗基本上是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中医的治疗效果却非常明显,而且能达到根治的目的。 (BTW,那位朋友还说起一件事,使得我更加觉得中医与真正的经济学的性质高度相似。她说那位老中医说他什么病都能治,但又马上让她不要说出去,因为学界听了他这句话,会觉得他学不专攻。这使我想起我也经常被经济学界、但对我了解不深的人问我的研究领域是什么,我总是回答:什么我都可以研究。在那所谓的正统经济学的学界,好像一定要有自己专门的研究领域才算是学有专攻,但在我看来,一听要分领域就觉得这人很低档,学的经济学落入了下乘。经济学理论是一理通、百理明的。非要分领域不可顶多是因为局限条件不同,需要专门深入调查该领域特有的局限条件而已,但理论都是通用的。不能通用,只说明学的不是真正的经济学,或是经济学没学到家。但不同现象都有不同局限条件,岂止不同领域就不同?同一领域的不同现象、甚至是同一现象的一些不同细节都完全有可能源于不同的局限条件,甚至要用不同的理论去解释。以局限条件不同来界定研究领域的不同,是没有意义的。) 从这个真实事例中,可以引出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现在人们质疑中医是非科学,经常提出的一点是中医无法通过“双盲测试”。前段时间我在天涯上看到一个帖子,发帖人是西医的医生,但他以亲身经历中医治好了西医为之束手无策的疾病而承认中医也是科学。那帖子的评论中就涉及到“双盲测试”的问题。他对这个问题作了反驳,但只是就中药这个方面作出说明。他指出,一个中药方子的成分非常复杂,即使所有医药学家全部转来研究中药方子的成分,穷几十年时间才有可能搞清楚一个中药方子的化学成分是什么,它能治某个病的有效成分又是什么。成果出得那么慢,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我用经济学理论一想就知道他说的是用西医的实验科学的方式去研究中药的信息费用太过高昂),所以很少人真的是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地去做这件事。事实上,有少数中成药是能通过“双盲测试”的,因为它们的成分极其简单。以此推测,大部分中药并非真的无法通过“双盲测试”,而是要把它们研究得足够清楚,以便能通过“双盲测试”,要耗费的研究时间、精力、人力、物力可以说是高不可攀的、因此几乎就是不可能的。然而,在西医主导的药物监管方式之下,大量的中药因为通不过测试而被勒令停止生产。这位西医提到同仁堂曾经有一个中成药对于治疗某种西药完全无能为力的病(好像是鼻炎之类)非常有效,可谓是药到病除——他自己就是患上了这个顽疾,用西医怎么都治不好,最后是靠吃同仁堂的这个药才好的。但近年来他想再找这个药,发现同仁堂已经不再生产,正是因为这个药无法取得药监局的审查批准。(这一部分要请“那她他”这专业人士来作补充与纠正。) 从经验积累的性质比较浓重的中药推到中医,以我从那个天涯帖子上对“双盲测试”的讨论所得到的粗浅理解来看(有错请专业人士纠正),“双盲测试”本身就是基于西医的体系而形成的一种验证方式,与中医根本是格格不入的,用它来否定中医的科学性质并不合适。中医是从整体看人体,完全不同于西医是以患病的那个局部看人体。同样表现于外的症状,从中医的角度来看,完全有可能是源于截然不同的病因,治疗的方法也会随之截然不同。而病因是什么,不基于病人的具体情况(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说,就是局限条件),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双盲测试”不让中医的医生在了解病人的具体情况之下提出治疗方案,从根本上就否定了中医的理论体系。科学的基本假设不容质疑,只能接受,你却是基于不接受其基本假设的前提来验证中医,岂不荒谬? 有人说,中医对不同人有不同治疗方案,是“特殊理论”。这个理解也是错的。因为中医的“共性”不在于病症,而在于人体的整体状况(阴阳五行的属性)。同种性质的人体,治疗的方案就是通用的,何来“特殊理论”可言?你怎么能不给中医先了解治疗的对象是否同种性质,只告知中医本来就不视为“共性”的症状作为唯一的信息来强迫中医据此开方定药?再说,如果中医、或哪怕是经验色彩较浓厚的中药真的是特殊到“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又怎么会有“汤头歌诀”那样的有一定通用性的中药方子出现? 还是以我刚才提到的那位朋友为例吧。她遇到那位有神医之称的老中医,他的方式是先与对象(不是病人,因为对象当时未必有病在身)在一个极其安静的环境内进行把脉,对该对象的身体状况有了掌握之后,以后该对象如果发病,只需通过电话告知其症状,不需要再做把脉、当面察看之事,就能准确地开药治疗。也就是说,他掌握了对象的身体属性这个大局限条件(可称为“内因”)之后,当外部的小局限条件有所变化而导致对象生病时,他对病因的判断就已经可以足够准确。在一定程度上,这可以算是一种局部性的“双盲测试”。我那朋友有问过他,能否改变自己的身体属性,他回答说:很难。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且如果你真的能改,你就已经不是你了。不过说是很难,也并非完全不能。办法是通过学习中国哲学去修心养性,将容易引来疾病的不利性格改掉。 这让我联想到经济学上类似的情况。这次开会过程中,有朋友提出我应该出一本类似于《牛奶可乐经济学》的书,把我出给学生做的作业题整理出版,就相当于是一本习题册。因为我一直强调学习真正的经济学(张五常教授主张的“经济解释”)光靠看书上课不够,做作业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正如我们学习数学、物理等理科时,看书上课觉得都懂了,一做题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懂。所谓“学以致用”,做作业就是把学到的经济学知识真的用起来,就是学习怎么用的过程。既然数学、物理等理科都有习题册,真正的经济学也应该有。《牛奶可乐经济学》的作者也是把他教学生时布置的作业及学生提出的现象整理成书,但里面太多错误(被事实证伪),反倒是误人子弟了。所以有朋友建议我应该把我布置给学生做的作业也整理出版。把作业出版成书当然是可以的,但我看不出这算什么“习题册”。我在空间里发布的文章,每一篇的分析都是解释了某个或某些现象,原则上都可以拿来给学生做作业,只不过大多很难,不适合初学者去做——让一个刚刚学1+1=2的学生去做微积分的题目,对他的学习是没什么帮助的。这样来看,所有文章都可以看成是难度不同的作业题,而所有作业题也都可以看成是解释现象的经济文章,哪有什么区别呢? 但更重要的是,经济学来自于真实世界,其运用也只能面向真实世界,而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社会经验与知识背景,跟自然科学可以脱离其社会属性来出划一的习题,是截然不同的情况。这么说很抽象,让我举个具体的例子吧。例如对于《经济学讲义》第九讲中讲授的“价格管制理论”,我每年都是以分析中国的医疗体制问题作为作业题,来示范如何应用这个理论于解释现实,因为中国的医疗体制的问题最大的根源就是价格管制。我发现这道作业题对中国学生的效果非常好!大概是因为即使是学生,社会经验再怎么不充足,多多少少也看过病,或者看过自己的亲戚朋友与医院打交道,对此有切身的体会。只是以往是不明白问题的根源,只能流于道德审判的角度来看医患关系的问题,耽于无谓的愤怒。但一旦经济学的“价格管制理论”为他们拨开了笼罩在现象之上的云雾,可以一直深入地看到事物内部的本质之时,那种恍然大悟的透彻就能迅速地说服(我认为更形象准确的形容是“征服”)他们。但我可以想象,如果这道题目是拿去给外国学生做,例如让美国的学生来做,就完全没有效果了。因为虽然美国的医疗体制也问题重重(事实是比中国还更糟糕),但美国的医疗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于价格管制,而且情况要复杂得多,多种因素共同作用,没有单一因素的影响大得可以占据主导地位,不适合用来做某个单一理论的应用示范,也就是作不了初学入门者的作业题。可以想象,如果未来有一天中国的医疗体制彻底地摆脱了价格管制的桎梏,这道作业题的作用也会跟着被“废”了。 更不要说,由于经济学的社会属性,随着时代变迁,局限条件也在变化,即使同样的题目,答案也要跟着变化。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关于奈特的笑话——奈特教过的学生所生下来的孩子后来也成了奈特的学生,那父亲看到儿子的经济学试卷跟自己读书时如出一辙,感到非常惊讶,去问奈特是何缘故。奈特淡定地回答:“题目一样,但答案不同。”笑话归笑话,还是回看真实世界吧。例如医疗行业中以前没有禁止红包(事实上直到现在,有些中央政府鞭长莫及的小地方,仍然未能完全地禁绝红包),“以药养医”的现象就不会出现。虽然根据“价格管制理论”我们可以预见禁止红包就会出现“以药养医”,禁止“以药养医”(即推行“医药分家”)就会出现多做检查。而如果继续禁止多做检查,又会出现什么“曲线回收被管制价格”的现象?事情还没有发生到那个地步,具体的局限条件不清楚,是无法确切地作答的。勉强答之,只能作出带有浓厚的套套逻辑色彩的回答,意义不大。所以,要在经济学里编出像数学、物理等理科那样放诸四海而皆准、答案永恒不变的习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经济学也是无法通过“双盲测试”的。但,怎么能说经济学不是科学呢? 说回中医。尽管从张五常教授的《经济学的哲学性》一文的高度来看,中医也是科学,只是一门与一般的自然科学所走的研究路径非常不同的科学。以经得起事实验证作为竞争准则来看,中医不在西医之下——有些方面可能西医较优胜,但有些方面(如前述的“皮肤病”治疗的方面)显然是中医更优胜。而事实也是,民众普遍地非常信赖中医,使得中医这种走着与西医非常不同的研究路径的医学科学仍然有着强大的竞争力、乃至生命力。然而,中医却正在消亡,准确来说,是正在失传! 这是何缘故?前述在天涯看到的那个西医医生认同中医为科学的帖子里,那位西医医生说到了一个重要的原因,虽然他指出的只是表象,那就是:现代医学院教育的方式完全不适合用来培养中医人才、传承中医的理论与技术!现代医学院的教育方式也正如那“双盲测试”一样,是建立在西医的理论体系之上而成立的,所以它适合的是西医,而不是中医。那位西医医生一目了然地看到了,适合中医的教育与传承方式,是传统的学徒制。事实上,我刚才说民众非常信赖中医,但他们信赖的是老中医,而不是医学院教育出来的、在各个中医院里任职的中医医生。除了上述我提及的那位朋友之外,我还从另一位体弱多病、与医院打交道都成了家常便饭的另一位朋友那里听到了大量关于另一些“神医”的神奇传说——说是传说,但有一半是那位朋友亲身经历,是一手资料。而我对她的人品非常了解,知道她绝不会是夸大其辞、更不要说是撒谎的人。但这些“神医”,除了有一个年纪比较轻之外(他应该是属于凤毛麟角的旷世奇才式的天才级人物,不需要跟师傅就能自学成才),其他都已经是八九十岁的高龄老人,他们学习中医的经历也极为相似,都是向某个清宫御医拜师学艺,说白了就是御医们的最后一代传人。这些传人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老去、逝世,带着他们辛苦习得的中医入土为安。当他们最后一个人也离去的那一天,就是中医自然而然地消亡之日!他们有些是因为秘技自珍而不肯将自己一身的技艺外传给非亲非徒的外人,但更多是因为不愿意自己的后代走这条艰苦的道路。前面提到的第一位朋友说的那个老中医,生育了一对子女,却不让他们再学中医,因为付出与收获太过不相称了。 怎么会这样?市场竞争之下,对社会作出如此之大的贡献、也得到民众(消费者)认同的人才,怎么会获得不了足够高的收入来弥补他为了成为人才而付出的成本?市场真的失灵了吗?那位西医医生不懂经济学,所以只能看到教育体制的问题这非常肤浅的表象。学过经济学,尤其是学过我的《经济学讲义》第九讲、做过为那一讲安排的作业题的人,很容易就能清楚地看到问题的本质:政府管制是扼杀中医的罪魁祸首! 首先,是价格管制。如此经年穷月才成为“神医”的那位老中医,挂号费不过6、7元,一天得看上百个病人。当然,竞争无处不在,像他如此稀缺的资源,“曲线回收被管制价格”以减少租值消散的行为一定会出现。他被各大政府要员在私下里延请为家庭医生;子女读书之类需要什么便利,开口说一句话马上就有各方人士给他一路开绿灯畅行无阻;给富人官员私下看病,病人及其家族心甘情愿地奉上大额红包,将这些灰色收入算进来,一年有60万元的收入不在话下……然而,环顾当今社会,年薪60万收入的人群只能算是中上,远远达不到顶级。可是这位“神医”的医术之神乎其技,又岂止“顶级”?年薪600万元都不为过吧?这其中的租值消散之大,可想而知!而且他是已经入了这一行,坐拥庞大的归属租值,改行当然不划算。可是他的子女,要经历多少年月才能达到他现在的境界?不经医学院,拿不到学位,没有执业资格,更是欲悬壶济世而不得。 对了,这就是另一个问题:进入管制!那位西医医生只看到医学院教育的方式不适合于中医,但他不明白中医人才被迫非得通过医学院教育的方式来培养是政府的进入管制造成的。医学院教育可以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但如果医学院教育的效果不好,通过这个方式培养出来的中医医生竞争不过民间延续着传统的学徒制方式培养出来的中医医生,自私的人自然会知所适从、有所选择,想学中医的人会用脚投票去找老中医拜师学艺,而不会浪费时间去考医学院。市场竞争之下,不适合中医的医学院教育方式自然就会被传统的学徒制方式淘汰出局。然而,政府插手进来,在医生市场的入口处竖起门槛,要求必须取得医学院学位的人才能进入这个市场执业行医,医学院学位成了进入医生市场的唯一通行证,竞争准则一下子从市场决定胜负变成了政府要求的医学院学位,则传统的学徒制当然只能落得不战而败的下场。 然而,这个问题需要继续深究:为什么政府要搞进入管制?这样深究下去,最本质的根源才能终于浮出水面:质量监管!政府认为要对医疗行业进行质量监管,达到质量的人才才能进入市场提供医疗服务。而监管质量有交易费用(如量度质量的费用),而量度质量的交易费用最低的监管方式就是看考试分数(因为把抽象、不好观察的质量数字化了),于是学校教育成了政府最省事的控制人才质量的方式。可惜,这种监管方式只是量度质量的交易费用,用分数量度人才质量的可靠性这方面的交易费用并没有降低。这跟经济学滥用数学的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处。不明白什么是科学的人,天真(其实是无知)地以为数学就是科学,数字就是精确,精确就是正确!其实这个推理过程接连地逻辑出错,因为数学是逻辑而不是科学,而且数学也不等于数字(这里发生了偷换概念的逻辑错误),精确也不等于正确(再次发生偷换概念的逻辑错误),精确完全可以导出“精确地错”的结果。这种错误的观念很普遍,不要说普通人,就连黄仁宇这些学者不也视“数字化管理”为精确的管理、进而把概念偷换为正确的管理,将中国在近代遇上西方挑战的失败归因于中国没有数字化管理吗? 关于政府质量监管反而导致扼杀市场的效果,有听在我之后的“阳明厅”第二场演讲中周燕的发言,就能更好地明白。我正争取向周燕获得她的原文的发布权,该文能更详细地展示政府的质量监管在所有领域(不仅仅是医疗领域)都根本没有达到它声称也好、预期也好的良好初衷,反而只是造成更多更严重的质量问题。进入管制只是质量监管的一部分,还不是全部,但仅仅是它,已经足够将中医的人才培养与传承扼杀在与之格格不入的医学院教育之中。 如此两相比较之下,一向对经济学教育现状抱怨多多的我,不由得深感经济学已经比中医幸运了太多、太多、太多了!经济学幸好有张五常,也幸好它的不真实之处只限于“自私”假设,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理论体系看起来还挺容易通过观察真实世界中的现象来体验其可靠性,比起中医整个理论体系都是不真实的、专业性远远不是普通民众能容易地有切身体会的(他们只能通过治疗效果来体会),这导致普通人(非经济专业类学生与从事非经济类行业的人)也能学经济学,却学不了中医(顶多限于学一些经验积累的部分)。也就是说,真正的经济学,其实比中医要容易学得多啊!这带来了另一个严重的后果:正如经济学界现在也充斥着很多顶着经济学光环、干的却其实是编写恐怖小说或是童话故事的勾当的伪经济学家,大大地败坏了经济学的名声,令外行不太相信经济学是一门科学;中医也同样地充斥着很多顶着中医光环、干的却其实是利用普通民众对中医的信赖而行诈骗之事的伪中医(如宣扬“绿豆万能”之类),更是大大地败坏了中医的名声,令反中医的人更加有理由把中医斥为伪科学。 经济学比中医容易学的好处,一方面是有利于普通人通过学习经济学就能不受那些伪经济学家的骗,另一方面则是有利于传承真正的经济学,不至于像中医那样,真正掌握中医精髓的老中医们相继离世,就导致了中医一步一步地走向失传而消亡。最近给学生上课讲到《经济学讲义》第六讲,讲到“萨伊定律”因大萧条而惨遭淘汰,最后讲到大萧条的真相,说传统经济学很冤枉,其实它并没有错,大萧条的事实并没有推翻它。其中“萨伊定律”是特别的冤枉,因为像供求理论至少是被保留了下来,“萨伊定律”却惨遭淘汰。当时我说了一句话,大意是:在科学的范畴之内,有什么比正确的理论反而被错误的理论“逆淘汰”是更悲哀的事情呢?然而,“萨伊定律”还有张五常教授为它正名,将它挽救回来。可是中医一旦因为那些真正的传人们陆续逝世而渐渐失传,恐怕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这,将是人类思想史、科学史上最巨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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